第四十八章 一方水土一方人

小五儿拿定主意，回去和秦氏说了，秦氏也说要租地给大虎家耕种，但他们务必交租，否则自己新来乍到，司马熙他们又不在，只怕会引起麻烦，小五儿称是。

吃过晚饭，大虎等人又来叫小五儿出去玩，小五儿便跟着出去走走。诸事都好，就是有个小子总是敌视自己，小五儿猜不出缘故，便偷偷去问大虎，大虎看了那人一眼说：“小庄主不要和二虎一般见识，他就是那犟毛病。我们还不上地租，孙庄主收回了地，孙家的人还和我娘吵了一架。别看二虎瘦，他最有力气，也吃得最多，比我们饿的也更历害。他见说你是小庄主，只当你们是一起人。”小五儿心中暗笑：“原来是大虎的兄弟。若是租地的事处理得不好，恐怕以后真会有阶级仇恨。”

第二天早上，小五儿梦中还在疯狂抓蝉，忽然听见“嗒嗒”叩门声，睁眼一开，外面已是天光大亮，想起和无尘的约定，心中只犯后悔，听得那叩门声坚持不懈地又响了三下，只好爬起身来。秦氏在里间屋听到动静，便问这么早去做什么，小五儿半闭着眼睛含糊道：“捉蝉。”

尚未日出，一层薄薄的山岚弥漫在田野之上。二人顺着山谷走到水潭边上再无路可走处，无尘拎着小五的胳膊，贴着崖壁纵身向前跃去，去势将尽时，便在侧壁上点一下，再度跃起，几个起落之后，已离潭边数丈远，忽见陡壁上出现了一段凹陷处，高出水面三五尺，如同一段天然走廊一般，二人沿着凹陷处又走了几十步，随着山势拐个弯，峡谷陡然变宽，前面竟然别有天地，又是一片丛林，一条小河潺潺从林中流出注入潭水之中，两人顺着小河进入林中，前面竟然出现了一亩见方的一片平坦青石地，果然是一片天然练功场所。小五儿问道：“先拜师吗？”无尘道：“我自己尚未出师，要禀明了师傅才能收徒。你已过了学武年龄，勉强学点近身博击，日后若遇到危险时，出其不意使出几招逃得一命便可。”

小五儿午睡正酣，又被亭亭推醒，出门一看，树荫下站了一溜儿小孩子，连二虎都站在人群里面。

小五儿让他们各捡一段枯枝围成一圈坐在地上，教他们各自学写自己的名字。她心里暗忖是不是要开个学堂，又想到凡事一旦成了任务就会失去趣味，况且田间农事多，恐怕也难以定时上课，还不如顺其自然，难道还指望他们牛角挂书吗？忽然看到三虎在认真地写字，又想起他们饿肚子的事，不知怎么做才能帮上忙，想起自己当年逃难出来挨饿忍饥的事，不由得垮下脸来盯着三虎出神。

忽听见有人问道：“小庄主，你不高兴了么？”，收回神来，却见三虎正望着自己，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，小五儿答道：“没事。”

三虎又问：“是你娘骂你了么？我娘骂了我，给我摘两个枣子吃，我就不难过了。要不我去给你摘枣子吧，现在有甜味了。”

小五儿眼睛一亮问道：“你们家有枣树？是大枣吗？能结多少？”后面的话却是问大虎，大虎神情有点犹豫，尚未说话，三虎拉着小五儿说：“走吧，我领你去看看，长得可大了，长红了可甜了。”边说边走，众小孩也跟在后面，手里还拿着各自的一段树枝。走了一段路，小五儿听见后面没声音了，回头一望，见只剩下大虎兄弟，便问道：“人呢？怎么都不见了？”

大虎吱唔道：“他们怕我娘，都跑了……要不，我去给你找找看有酸枣红了没，我娘凶得狠。”小五儿听到酸枣二字，心中又一个念头闪过，只觉灵机涌现，心情大畅，便笑道：“没事的，带我去看看吧。”

又绕过一个小山包，前面出现了几间草房，一圈枯枝做的篱笆顺着山势围了个三尖四不圆的院子，院子中间有棵碗口粗细的枣树，枝头挂满了枣子，山中节气晚，枣子犹是青中泛白，才微微有点红色。见小五儿望着枣树出神，三虎兴奋道：“我去给你偷点儿来！”说着就向院里跑去，大虎连连低声呼喝也未止住，见他跑远，只得追了过去。

小五儿向小山包上走了几步，人在高处，院里的一切便尽落眼底。只见房门开着，静悄悄地没有一星动静，三虎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，从柴堆上捡了根手臂粗细的枯枝要去敲枝头上的枣子。跟在小五儿身边的二虎突然响亮地打了个喷嚏，三虎吓了一跳，枯枝一歪失了准头，打在树干上，三虎大惊扔了枯枝就跑。

只听屋里有人骂道：“好个直娘贼，偷到老娘头上了！”人影一闪，一个穿着灰白旧衣裤的蓬头妇人，领着个四五岁的幼童快步跑了出来，那妇人看清是自己的儿子，又骂道：“你个攮不饱的，还绿着呢吃了长疮烂死你！”又见大虎正站在旁边，一起骂道：“大虎你是死的啊，不去打他还在一边呆看？枣子不留着卖钱，冬天拿什么换咀嚼？看我不打死你！”嘴里骂着脚下不停追了过来。

三虎着慌跑到大门口绊了一跤，哇哇大哭，那妇人忙跑过去，扶起来先上下一看，便在屁股拍了一巴掌：“好个没出息的，没伤没破，绊一下子就哭起来……”

忽听那幼童叫道：“娘，大哥在摘枣！”那妇人回头一看，大虎正踮着脚尖，拽着低处的树枝在采枣子，眼见的那枝头已是空了不少，顿时放开三虎，扑回院里，抓起刚才三虎打枣用的枯枝向大虎身上抽去，大虎闪身避过，冲出院门和三虎鼠窜而去，那妇人追出门来，见两个儿子已经跑远，便停脚大骂，抬头忽然看见二虎正和一个小孩儿在山包上瞭敌观战，便向二人扑去。

小五儿没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，顿时吓得三魂七魄俱失，呆立不动，被二虎拖着狼狈而逃。

四个人气喘吁吁地汇合在一起，大虎不满地对二虎说：“你是故意的。”

二虎笑道：“是！我就是要吓他一下儿！按说我们吃了他家的馍馍肉菜，给他几个枣子吃也是应该，我就是瞧他不顺眼，这下子报了仇便没事了。”

原来这边风俗，娶亲或满月待客剩下的肉菜馒头——穷人家或是素菜高粱饼子，由帮忙的妇人用木桶抬了分给附近的乡邻，因此大虎家虽然不是小五儿家的佃农，又不曾有人叫过他家人来帮忙，仍是分到了一碗肉菜两个馒头。

小五儿做势狠瞪他一眼，转向大虎问道：“你们这边有卖醉枣的吗？”见他摇头，便解释道：“就是酒泡过的枣子，红的脆的，有香味。”

大虎想了想说：“莫不是晋枣？听大人们说代州城里有人把枣子腌了卖的，叫作晋枣儿。”

小五儿听他这样说便知这时代已有了醉枣，只是在这边还是稀罕物儿，如此正好不用顾虑别人猜忌，便说：“你们跟我来，我家里还有喜事剩下的酒，我教给你们如何做醉枣，半月便可做好，到时候你们拿回家去说通你娘做醉枣卖，冬天新鲜果子少，你们几个去镇上酒楼瓦栏脚店里卖，岂不比逮兔子要强些？过年时候再卖一些，没准儿也能赚点小钱儿。”

大虎三人听了将信将疑，跟着小五儿回去，看着她将一把枣子蘸酒装罐封口泥皮，才边商量如何逃过一顿骂一边回家去了。

晚饭时，小五儿向秦药农问道：“秦大叔，我记得书上说酸枣也是药材，可有这回事？”秦药农点头称是：“酸枣仁补中益肝，坚筋骨，助阴气。传说孙思邈曾用它配药替人治病，扶正驱邪。”

小五儿又问道：“这山包上到处都是酸枣树，怎么不见你去采摘？”

秦药农说：“这酸枣采摘是有时节管着的，你怎么问起这些事来？”

小五儿便将大虎兄弟挨饿的事及自己的打算说了，又请求秦药农卖药材的时候将大虎兄弟采摘的酸枣一同卖了。

秦药农想了一会儿便说：“那我干脆好事做到底，教给他们如何炮制，剩下的酸枣皮也可做成酸枣面，去卖醉枣的时候便可一同卖些。”

秦氏说：“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，原来这些东西也能养人。”

无尘在水姑娘那里见过醉枣，便笑道：“做醉枣的时候我们也要留些，过年正好吃。”众人都点头称是，紫影又说酸枣面也要留下一些，日后加糖调成汤羹，酸甜可口，尤其夏天在井水里冰过，格外宜人。

小五儿见众人反应，顿感前景美好，一时有点忘乎所以，便问秦药农道：“别的还有什么药材可教给他们一起去挖的？”

秦药农放下筷子正色道：“别的却不能胡乱教人。”

小五一怔，心里忽想到：“是了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，人家定要留着手艺自己挣钱的。”却听那秦药农说：“酸枣是一年一茬，摘完了明年还会再长。大多药材却是挖一株便少一株。不同年份的药材、不同时节采摘药性都不一样，倘是不懂药理的人只为了卖钱，把山中的药材无论大小一气挖尽，不仅会耽误病人，又坏了一方山水，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一片恩泽？”

小五儿听了只觉如当头棒喝，涸泽而渔，焚林而猎的后果自己比这里众人更清楚，天下大忌！想起后世环境恶化，众多物种消失，各种奇怪的病症。。。。。。有什么比人心的贪婪更可怕？上天对一切自有安排，一方山水自能养得一方人。当下离座深施一礼正色道：“秦大叔说得对，小子受教了！”

紫影见她这样便笑道：“小五儿怎么了？还没吃酸枣面就酸成这样了。”众人听了俱是大笑。